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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 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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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二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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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年代中自贡和重庆

八月十五日,抗战胜利的消息传来,李家上下自然也与全中国的家一样,痛快地庆祝了几天。德诚把能搜到的酒都搜了出来,让我和内森纵情豪饮。我这个平日不善饮酒之人也是连着几日在醉梦中度过。

看了我这样子,内森叹道:“舅舅,抗战胜利了,咱们这酒啊、烟啊的坏嗜好恐怕也得戒一戒啦。”

楚娇看着胜利了,便又催着内森赶紧着准备去美国,说不定还赶上到波士顿过圣诞。可内森不知怎地,总是找些理由推着行期,说是好歹也要到第二年的春天再走。我和幺妹自是希望他们能多留一留,便劝着楚娇莫要太性急,过了年再开始准备也不妨。

楚娇看着自己势单力孤,满肚子的委屈没有出处,便常寻内森的晦气,动不动拌嘴。我劝她几次,她终是不听,反而说这也是为了内森和她自己好。如此折腾了几日,终是引发了一场大战。

八月底的一天下午,太阳还未偏西,烤得正毒。德诚慌张地跑进屋,满面的难色。

“先生,楚娇小姐和内森先生又吵起来了。”

这事儿那些天已不是什么希奇,我便不在意地答道:“不是冤家不聚头,他们两个今天吵、明天好也是司空见惯的。他们年轻人的事,咱们几个老家伙儿就少掺和吧。”

“先生,今天可是不同,吵得好凶哦,又砸了东西。您还是去劝劝吧,我怕又像上回似的。”

我想着这难断的家务事,怕是躲不过要自己出头,虽是不愿,但也只能勉强行之。

刚进后院,便听着屋里传来楚娇的抽泣,隐隐约约还夹着内森的央求,和树上奋力争鸣的蝉交织在一起,引得人心一阵阵悸动。

内森先见我进得门,脸上一阵尴尬,垂头不语。楚娇轻轻叫了声舅舅,便也盯着地上摔成七八片的茶壶和茶碗,不吭气了。

我本是想来劝架,却如碰着一包软棉花,不知如何下手。左思右想,恐怕也只能以软对软,以沉默对沉默了。我蹲下身子,捡起地上的碎瓷片。

“舅舅,您别管,”楚娇声音中带着怨气,“谁摔的让谁捡。”

她说这话时,我抬起头,看着内森的脸胀得通红,怕是心里被刺得难过。

“楚娇,”我加重了声音,“内森身子不方便,你总该体谅他一些。来,帮帮舅舅。”

听着这话,楚娇不但没平静下来,反而更是不悦,抬高了声调:“那谁又体谅我呢?”

“之前信誓旦旦地说带我回去,这总算是胜利了,能走了,又推三阻四的,到底让我怎么想。要是嫌弃我就直说。”楚娇背靠着墙,眼里射着愤怒。

“楚娇,”内森声音中透着乞求,“我只是说再稍微等一等,把两边的事情料理稳妥了。”

楚娇不耐烦地摇了摇头,绷着脸说道,“要等,你就自己等吧。”说罢,她一甩头便快步走了出去。

我抬起头,看到内森满面无奈。一时不知说什么,只得把手中的碎瓷片小心地放在桌上,又在砖缝中搜着一些小瓷渣,一点点地清理出来。最后实在是搜不出什么了,只得拍拍手,坐了下来。

内森不安地挑起眼睛,偷看了我一眼,便又垂下了视线:“要烟吗,舅舅?”

我默然点头,接过内森递过来的纸烟。看样子是本地自做的土烟,点上后,一股浓辣的气味顺着逶迤上腾的烟雾弥漫开来。

内森吸了几口烟后,终于开了口:“舅舅,你看怎么办呢?”

我叹道:“咱们中国的古话不是说‘解铃还需系铃人’吗?舅舅这辈子也没结过婚,这两口子的事是一窍不通的。”

内森嘴角微翘,苦笑道:“舅舅,我这也是第一次啊。结婚的时候,牧师翻来覆去地说婚姻的神圣,谁知道还有这许多难处。”

“要不你们还是今年就去吧。我和楚娇娘虽然是想留你们,可怎么也不能碍了你们两个人的感情。你去劝劝楚娇,道个歉。她这孩子就是脾气娇纵些,可心里还是处处想着你,她不会真的记恨你的。”

内森掐灭了未燃尽的香烟,双手深深地插入亚麻色的软发中:“舅舅,说实话,我不愿早回去,其实是害怕,真的害怕。”

“害怕?”

他无奈地点点头,然后无力地将头靠在了椅背上:“离开美国五年多,快六年了,真不知道回去以后会怎么样。现在我这腿也残了,今后靠什么养活我们俩?”

“在中国,我好歹也算是个为抗战受伤的国际友人。不说前年委员长和夫人还专程派人来慰问,就是周边认识和不认识的人也能对我另眼看待。”

“可是回去了,像我这样,怕是连个退伍军人都算不上,就算是不凑巧,正好在战争中残废了。打仗的时候总是盼着胜利,盼着和平,可胜利来了,我才琢磨出来,其实在和平中踏踏实实地活着也不易。”

看着内森的痛苦,我心里一阵热,也夹杂着辛酸:“内森,不要说咱们是一家人了,就算只是一般的相识,你为了中国的抗战受伤,我们怎么也不能让你再受苦了。”

我顿了顿,接着说道:“如果你不想回去,那就在中国住着好了。咱们家虽不是什么大实业家,但好歹也不会让你们饿着。我这和楚娇去讲,你们就在这儿住下去,哪儿也别去了。”

内森又点燃一根烟,但并没马上吸,而是用手夹着,任凭一层淡蓝的烟雾遮掩自己的面庞。

“舅舅,我谢谢你,可是不行,真的不行。楚娇既然嫁给我,我就得让她幸福,可不是让她养着我。她为了我,学也没上完。我要带她回去,上最好的学校,把这些都补回来。”

“内森,你听我一句。舅舅毕竟是过来人,虽然没经过婚姻,但总是比你们多些个阅历。就拿我自己说,刚从美国回来那些年,也确实沉沦过好久,心里总是有股英雄末路的怅惘。”

“亏得是有家乡的山林和盐井,才慢慢地把自己磨过来。碰到这种事,你总不能全都扭着劲。其实,我知道楚娇的性子,这些身外的事,她也未必那么看重,你和她讲开了,也就是了。”

看着手中燃过一半的香烟,内森默默地点头:“我知道。她也跟我说过,到美国后,不在乎上什么学,过什么日子。舅舅,其实你和妈妈都不完全明白楚娇的心思。”

我心里一凛,愕然地看着他。

“楚娇虽然有些任性,但她的心思其实很细,也不是像你和妈妈想得那样,只是个孩子。我明白她的心意,她急着去美国,倒也不是为了什么身外的事情,她是怕我们俩留在这儿,一会儿好,一会儿闹。好的时候是靠着你们,闹的时候,又让你们心烦。”

“她想着我们要能有一方自己的天地,不管好歹,总是自己的。再说妈妈逢人便说我这腿回了美国就能治好,就像好人一样,总这么拖着,她脸上也挂不住。”

听着这话,我无奈地低下头,轻声道:“这么说,我也帮不上你们了。还是我去劝劝楚娇,你们两个总是得和好,也不能就这么闹着。”

“舅舅,还有个办法,只是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。”

似是看到一丝突来的光明,我忙问:“什么办法,舅舅能不能帮到你?”

“前两天,我又去了趟天池寺。其实,最近疗伤也没什么结果,本来去不去也差不多。只是我一直觉着老方丈似乎还有些厉害的手段没有使出来,便趁着这当口,和给我疗伤的师父反复地磨呀、套呀。”

“他终于说了,老方丈其实是有一门绝世的正骨法。这正骨法要是用好了,像我这样脊椎没有完全断开的,说不准是能够痊愈的。只是老方丈一直犹豫,不愿给我试。”

“那是为何?如果不行,我去找老方丈说,给人医病也是佛门善事,老方丈该不会拒绝。”

内森夹着烟的右手缓缓地摆了摆,幽幽地说道:“舅舅,其实老方丈也是为了我好。这正骨法用的好了,说不准能让我痊愈。可是万一出了意外,那就是前功尽弃。你明白吗,前功尽弃,我这辈子就彻底瘫了,站都站不起来,更别说走了。”

内森左手用力地砸着自己的腿叹道:“舅舅,我真没想好,这腿虽是没什么用,现在终究能凑合着走走,要是全瘫了,那真是生不如死。”

“其实,”他咬住嘴唇,苦笑道:“其实,他要是说如果不成,我可能没命,我说不准还真会动心。”

“内森,你可别瞎想,治到这一步也不错了。回了美国,说不准真是能治好的。”

内森转着手中的燃到一半的烟,半晌无语。深深地吸了一口后,他慢慢地把烟按灭,撑着拐站了起来。

“舅舅,说了这么半天,‘解铃还需系铃人’。还是我去劝楚娇吧。过了年,一开春我们就走。回去了,也不知几年才能再回来,还是陪你们再过个年才好。”

话说罢,他拄着拐,艰难地拖着残腿,挪到门口。对着门槛,他双手撑住拐杖,上身猛地用力一悠,带动没有知觉的双腿跨了过去。站定后,他似是又想到什么,扭过头,看着我。

“舅舅,说到过年,其实还早,不过,我想着毕竟是抗战胜利后第一个年,咱们多请些人,白莎和琴生,还有若颖和她家抗儿,也为我们送行?”

不知内森如何劝了楚娇,两人终于破涕为笑,也说定了第二年开春便赴美。虽说还有半年的光景,楚娇却已迫不及待地开始准备。

看着小夫妇和好如初,我总算放下心。但想着内森那晚的话,心里总还是不踏实。他再没提起老方丈的正骨之术,此后老方丈也未曾对我提起,想来终究不愿冒那前功尽弃的风险。我怕他们到美国后又去试些得不偿失的治疗,便提醒楚娇切莫心急。

楚娇倒也看得开,几次都对我说:“舅舅,我当初答应嫁给内森哥那会儿,他瘫在床上不能动,我也认了。现在他好了这么多,我还能不知足?我其实最不喜欢他逞强了。您知道吗,扶他、搀他,帮他都是挺幸福的事。”

家里的事平息安定了,可这另一桩麻烦却是盐井上的事。抗战八年了,手里握着这大后方的盐务命脉,我们自贡的盐商自是不敢怠慢,个个督促自家的天车加班加点推水、熬盐。

井上的工人也是体谅抗战的难处,自七七之后,便绝少了劳资纠纷。我想着既是抗战胜利了,这工钱自是要涨,而且应该给每位盐工送份礼才是正经。为着此事,我和几位前辈商议,可附议的却是无人。

起初我倒也没在意,心想着自己既然是标榜新式管理,未尝不可先行先试,在自家的盐工中发起来,只要不声张也就罢了。在老井召集了各柜的管事来商议,给每位盐工加发八个月的工钱,正好合抗战八年,一年一月。

谁知这话一说,几位管事者面面相觑,没一个愿意应话。这几位都是父亲在世时,便在我家井上做事的。此后又跟了我二十年有余,彼此也重情谊,总是相敬有加,如此尴尬的场合还是不多。我用眼一个个扫过去,一众人等却都避开眼光,似是均有难言之隐,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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