赶到城门口时,天色微亮。
马车停了下来,奚辰逸抱着昏昏沉沉的叶如陌下了车,冷月站在马车旁。
“王爷,您来了。”
“嗯,上面是什么情况?”
“开始用绳子将奚辰宇吊在城楼上,后面见他身子似乎扛不住了,又将他的脚放下来一点,至少脚尖可以踩着地面,不至于那么快没命。”
“守卫是不是如叶姑娘所说,只安排了几个?”
“是的,王爷。到现在未曾看见有什么动静。属下也在嘀咕,这些人怎么不见来劫奚辰宇?怎么说,他也是雪莽国的皇子呀。”冷月低着头,领着奚辰逸往城楼上走去,一边疑道。
自动忽略了奚辰逸手中抱着的叶如陌。
一直到了城楼上,奚辰逸才将醒了多时的叶如陌放了下来。
望着守卫们一个个难为情的别过头去,叶如陌咬牙,捏拳,心底愤愤然。
奚辰逸就是这样,越是人多的地方越是秀恩爱,这架势就是想告诉全天下,叶如陌是他—奚辰逸的娘子。
奚辰宇吊在城门口上的城楼里,四周插满了火把。
红彤彤地火光里,他的脸色苍白无力,失去了功力长时间吊在横梁上,已经将他所有的精气神消磨殆尽,眼神涣散。颓废萎靡的神情,与当初坐在皇位上意气风发的奚辰宇相去甚远了。
“奚辰宇。”叶如陌走上前去,冷声唤道。
奚辰宇微微地抬头,望向面前的叶如陌和奚辰逸,嘴角微勾,带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弧度,声音苍白无力,“你们终于来了。”
奚辰逸未曾做声,幽深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失去了往日威风的奚辰宇。
叶如陌嘴角啜起一抹冷笑,斜睨向旁侧寥寥无几的守卫,冷笑道,“奚辰宇,你好歹也雪莽国的王子,我们只派了这几个守卫在这里,也没见你们的人来救你。真是让人想不到呀。”
说罢,幽幽地叹了口气,一脸为奚辰宇不值的模样。
奚辰宇眸底隐过一丝阴郁,啐了一口,“兮月,麻烦你不要叫我奚辰宇,正如你是兮月,而不是叶如陌一样。”
“呵。”叶如陌轻笑了一声,“奚辰宇,没想到你死到临头了,还分得这么清。我想告诉你的是,我既是兮月,也是叶如陌。我不能否认无极老人孙女的身份,我更要记得叶家对我的养育之恩。不像某些人……”
城楼上,风声猎猎,奚辰宇烂成片条的衣襟随风飘扬,身旁密密麻麻的火把给了他温度,不至于活活冻死。
就算如此,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,让他体力不支,脸色苍白。
奚辰宇眸底隐过一丝寒气,“兮月,你一个女流之辈知道什么?如果当初不是我一时心软,会轮到你在我面前指手画脚?”
叶如陌干笑了两声,“奚辰宇,你的想法真是不同于一般人,顽固不化。好吧,就算你杀了我,你确定你就能够坐上雪莽国的皇位,确实能够救雪莽国的百姓脱离苦海?”
奚辰宇垂首,斜睨向远处的黑夜,面沉如水。
叶如陌自顾自地说着,“奚辰宇,今夜,应该还有很多人和你、我一样,睡不着吧。只不过他们是在外面等着接应你,这会儿,应该早就知道你任务失败了吧。城楼上,烛火通明,以那些人的身手和敏感,绝对知道你在这里。”
“一眼便可以看到城楼上,守卫并不森严,怎么就不见他们来救你?”
奚辰宇咬牙切齿,“谁知道,你们暗地里埋伏了多少人马。”
叶如陌向前走了几步,直视着奚辰宇充满愤怒的眸子,低声一字一句地说道,“奚辰宇,拜托你别再自欺欺人了,好吗?麻烦你用脚趾头想一下,你云奚国这些年里,雪莽国花了多少人力物力财力?现在,只因为一点点疑心便不敢来救你。这又是何意?”
“或许,雪莽国有人不希望你活着回去吧。真的不明白,这些年来,你在雪莽国一直扮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?如果你真是雪莽国皇上心头肉,绝对不会让你过来当细作。可有可无,甚至回去还会对某人构成威胁的角色,有必要救吗?”
奚辰宇冷眼对着叶如陌,脸颊通红,不曾言语。
叶如陌低叹了声,“可惜呀,奚辰宇,你这辈子感受到的温暖都是来自云奚国,你会亲手毁了它。你说……”
奚辰宇眼底怒火褪去,望向叶如陌身后的奚辰宇,神情晦暗未明。
远处,京师城里,传来声声公鸡报晓声。
天际边,现出了一抹鱼肚白,转瞬,照亮了大地。
城墙上,火把慢慢灭去,奚辰宇苍白的容颜裸露在清晨的微风里,失神眸子定定地望着叶如陌,声音无力,“兮月,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叶如陌直直地望着神情里有了一丝动摇的奚辰宇,冷笑道,“我想干吗?难道你觉得自己还有利用价值?”
奚辰宇眸子暗沉了些许,不曾回应。
“奚辰宇,我只想告诉你,你所坚持的亲情都是可笑的,而你所期望的天下大同由雪莽国来完成,或许是真的。但是这个计划里,你,可有可无。说白了,你现在就是一颗弃子。”
“你说谎。”奚辰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歇斯底里的喊道。
“我说谎?”叶如陌轻笑了一声,“奚辰宇,你瞧瞧,天都已经亮了。连救你的鬼影都没有,你还在死撑什么?”
说罢,向着身后的冷月说道,“将他放下来吧,今日是新年第一天,奚辰宇好歹是雪莽国的皇子,就算死,他也应该有尊严的死。不应该像条死狗一样,被人遗弃在这里。”
叶如陌冷冽的声音如同冬日里的寒风,直直地刮向奚辰宇。
奚辰宇冷不丁地打了寒颤,斜睨向城楼下,百姓们身穿新衣,手提物件,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。
谁来关注云奚国先前的皇上?对他们来说,奚辰宇就是一个罪人,妄想破坏现有平静安逸生活的罪人。
奚辰宇心底弥生出最后一丝希望,对,他的最终理想是让雪莽国的百姓们离开贫瘠的居住地,来到鱼米之乡的云奚国。或许,他们,雪莽国的百姓们会理解他。
冷月手中利剑一扬,“扑通”一声,奚辰宇摔到了城楼上。
“奚辰宇,你现在想做什么?就去做吧。”
奚辰宇眼底隐过一丝不可置信,声音颤道,“兮月,你是说,要放了我?”
叶如陌嘴角微扬,带起一抹狡黠的笑容,“我是要放了你。反正你现在也是个废人了,杀与不杀,又有何意义?”
身后,冷月眼底隐过一丝狐疑,刚想向前质问,奚辰逸伸出修长如玉的手,拦住了他。
冷月带着满腹的疑问,退去了一旁。
奚辰宇挣扎着站了起来,斜着眼望了一眼神色淡然的叶如陌,喘着气说道,“兮月,你可别后悔。”
叶如陌淡淡一笑,“当然,我说了只让几个守卫守着你,便只有几个守卫。现在,说放了你,当然也是真的。只是此处雪莽国路途遥远,就你现在这身子骨,我觉的有点困难,如果不嫌弃,我可以派人送你回去。”
奚辰宇手一扬,脚步踉跄着,向着城楼走了下去。
这里,他一刻也不想待,趁着兮月和奚辰逸没有改变主意之前,他要赶快离去。
身上功力尽失,如同一个被折磨了一夜的普通人,衣着褴褛,面色苍白。
“奚辰宇,你真不要帮忙?”
“不用。”奚辰宇如同见了鬼似的,向下踉跄而去。
“记得,要是想找我,就大声喊我,说不定我会及时出现。”叶如陌双手放在嘴巴周围,做成喇叭状,冲着奚辰宇喊了一嗓子。
直到奚辰宇的身影消失于视线里,冷月才猛地恍了过来,身子凑了过来,低声问道,“陌儿妹子,你真这样放他走了?”
叶如陌给了他一个白眼,嘴角微勾露出一抹狡黠的笑意,“难不成,你还想留他下来吃年夜饭?”
冷月,“……”
见冷月急得不行,叶如陌抿嘴一笑,“好了,跟上去吧。”
冷月长吁了一口气,望了眼奚辰逸,得到他的暗示,转身向着城楼下而去。
“陌儿,你究竟想做什么?”奚辰逸望着远去的奚辰宇,幽深的眸子沉了沉,轻声问道,“难道,你真的想放了他?”
晨风奕奕,叶如陌发丝凌乱,大红的衣襟随风轻拂,望向远方,嘴角啜起一抹晦暗未明的笑意,“人在不同的状态里,所见的人和事都不是一样的,或许,这一次,奚辰宇会求着我们去接他回来。”,
“求着我们去接?”
奚辰逸嘴角上扬带起一抹迷人的弧度,声线上扬了些许,“竟然陌儿这么说,那夫君就等着看好戏吧。”
“阿逸,你有没有想过去雪莽国看看?”
奚辰逸挑眉,疑道,“你是说现在?大年第一日?”
叶如陌抿嘴盈盈一笑,“任他们怎么也想不到,我们今日会去雪莽国,而且是跟在奚辰宇的身后。”奚辰宇不是满嘴里都是雪莽国的百姓疾苦?不去看看怎么行?
奚辰逸稍作沉吟,低声说道,“好,陌儿说去哪?我就去哪?”
“来人,叫云侍卫。”
“是。”
云鹤匆匆从城楼下赶了上来,急声问道,“主子,什么事?”
奚辰逸面色凝重,斜睨了眼眉宇间带着春风的云鹤,低声说道,“边走边说,先找辆不起眼的马车回瑾王府再说。”
“是,主子。”云鹤连声应道,望了旁侧的叶如陌一眼,暗道,估计又是叶姑娘想出什么花招了吧。
好像每次她出的点子都是剑走偏锋,兵行险招。
这一次,她又想做什么了?
云鹤只觉得背脊处冷汗涔涔,王爷的身份现在可是非同凡响,身系天下,还能这样动不动出行吗?
如果昨晚那些在外接应的人,没走怎么办?
“想什么呢?”奚辰逸望着身后站着不动的云鹤,低声喝道,眉宇间似有一丝不悦。
都什么时候了,还是这么磨磨蹭蹭的?
“啊!主子,昨夜没休息好,所以今日有点反应迟钝。”云鹤恍了过来,咧嘴陪着笑,转身走下了城楼,准备辆不起眼的马车去了。
也罢,虽然叶姑娘有点任性,每次也都没出什么问题。
说不定这次一样?
至少目前还没有透露他们想干什么,自己就在这里神神叨叨地干什么?总不至于春节第一日,就去干什么刺杀和远行的事情吧。
等叶如陌和奚辰逸下了城楼时,云鹤已经毕恭毕敬地站在马车旁等着了。
两人入了车厢,马车便一溜烟地向着瑾王府使去。
今日的街市上,人潮涌动,个个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,看来百姓们对现在的日子很满意。
叶如陌望着奚辰逸淡淡一笑,“阿逸,才这么短的时间,百姓们便安居乐业,你功不可没呀。”言语里的表扬是显而易见的。
奚辰逸嘴角微扬,抱着叶如陌啃了一口,含情脉脉地说道,“陌儿,你身为女子这么优秀,我要是不努力点,怎么配得上你?”
叶如陌暗自翻了个白眼,这话说的,不但给她戴顶高帽,连着自己一起表扬了。
真是不害臊呀。
不过,奚辰逸确实算是努力了,这些日子为了朝政,很少和她嬉笑吵闹了。
如果不是担心她,这一次,可能也不会陪她出行吧。
“阿逸。”叶如陌心底又感动莫名了。
“嗯。”奚辰逸轻拥着叶如陌,手臂穿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身,修长如玉的手指扣在她柔软的肚子上,轻声应道,“怎么了?”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暖意,让人觉得特别心安。
想起第一次见面时,奚辰逸何曾是这样的人,冷冷地看着如同小叫花子模样的她,眼底没有戾气,却带着一丝兴味。
荷花池旁,与他再次相见,邪痞的模样,让人第一眼便想起了官宦家里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。
哪曾想到,所有的一切都是假象,只有面前这个时而含情脉脉,时而冷气逼人的奚辰逸,才是真实存在的。满足她所有的一切,包括她的任性,或者,突然其来的想法。
“阿逸,是不是这次出行会给你带来麻烦?这么多大臣都在宫里等着你,你就这样和我去了雪莽国,行吗?要不像上次一样,你让冷月跟在我身边便好了。”
奚辰逸伸手搂紧了叶如陌,凑在她的耳边,低声说道,“陌儿,这次你想扔下我,告诉你,没门,连窗都没有。”
叶如陌扶额,这话学的,比她还顺溜。
转身,双手环住奚辰逸的脖子,腰身用力,给他下巴狠狠地咬了一口。
奚辰逸倒吸了一口凉气,伸手捂住湿哒哒地下巴,颤声道,“陌儿,你什么时候成了属狗的了?”
叶如陌挑眉,嘴角带起一抹狡黠的弧度,眼眸定定地望着奚辰逸,咬唇,轻声说道,“阿逸,你和我一起出去,就不怕我欺负你。”
奚辰逸嘴角啜笑,眼底是满满的宠溺,“我就喜欢让陌儿欺负,反正可以要求你偿还回来。不然,我也可以送上门来,让你欺负够…。”说罢,性感的薄唇覆了上来。
在叶如陌嘴唇上轻啄了下,又放开了她。
叶如陌,“你……”
奚辰逸似是意犹未尽,抿了抿嘴,轻声说道,“怎么?刚才又让你占了便宜哦。”
叶如陌瞪圆了眼,语噎,“……”
奚辰逸轻笑了一声,轻声说道,“谁叫我长得比你帅。”
啊!
叶如陌瞬间无语,还有人脸皮这么厚,古人什么礼义廉耻都去什么地方了?
“奚辰宇,你可以脸皮更厚点吗?”
“可以。”说罢,奚辰逸双手四处游曳,从叶如陌的背上慢慢—慢慢地伸上了胸前——,
“停,你赢了,我输了。我投降,行不行?”
“好。”奚辰逸挑眉,瞟了一眼窗外,笑道,“不过,你得补偿我一下。”说罢,嘟着嘴凑了过来。
叶如陌暗地里给了奚辰逸一个白眼,双手捂住他的俊脸,在他嘴上狠狠地咬了一口,“行了吧。”
奚辰逸浅笑,丝毫不介意红肿的嘴唇。
马车停了下来。
车外,传来云鹤极为恭敬的声音,“王爷,到了。”
叶如陌失声,“你……”又被他耍了,难怪刚才这么轻易的放过她。早知道,不用亲他,直接下车不就完事了?
云鹤见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奚辰逸,嘴唇红肿着,一脸洋洋得意的模样,憋红了脸,没敢笑出声。
“怎么?你嫌陌儿的杰作不好看?”奚辰逸斜睨了眼云鹤,淡淡说道,声音里透着一丝不容忤逆的威严。
云鹤脸色瞬间变得肃然,正色道,“王爷,好看的不得了。”
“噗哧”一声,叶如陌笑出了声,转瞬,突然明白了过来。
奚辰逸这么做的目的,不是想告诉全天下,她和奚辰逸这辈子捆在一起了,让殷湛等人断了想法。
额~
真是个千年醋坛子,小心眼的男人。
“陌儿,走吧。”奚辰逸眉眼俱是笑意,伸手将叶如陌揽了过来,低声说着,“陌儿,我终于明白了,古人为何说,只羡鸳鸯不羡仙,原来真是这么一回事。有你在身边,就算让我去做神仙,我也不愿意。”
古人说?
奚辰逸自己不就是个古人么?叶如陌抿了抿嘴,任由奚辰逸揽着她入了府。
一盏茶的功夫后,瑾王府里,与奚辰逸极其神似的男子,正在客厅里对着庆侨芝训话,不仔细看,根本不知道是两个人。
奚辰逸和叶如陌易了容,换了普通的衣裳,从后门出了瑾王府,云鹤也换了身装扮,马车载着他们向着城门口而去。
城门口,人声鼎沸,人头攒动,街市两边商铺未见分毫冷清。有些商铺打出了优惠的旗号,商铺前更是人群推搡,开年第一日,生意人图个生意兴隆的吉利。
城墙下,奚辰宇一身破烂衣裳,神情颓废,坐在一块大石头上,茫然地望着面前的热闹景致,偶尔有人凑上前来,指指点点。
毕竟大过年的,奚辰宇神情涣散的坐在这里,不免让人生疑,好在城门口的守将们得到了冷月的密令,谁也没有上前盘问。
好一会儿,一个身着破旧衣裳的老年人走了过去,给奚辰宇递了个热气腾腾的馒头过去,低声说道,“年轻人,吃吧。你还年轻,没有什么过不去的坎。像我,从未想到临老了,还能吃口饱饭。这日子好了,百姓们都好了。”
奚辰宇抬眸,神情茫然,“老人家,你……”